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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发《人民文学》刊发凌翼纪实散文《老阿姨》,疼痛悼念老阿姨龚全珍!

2023-09-04 15:46 今视频    阅读:51892 

龚全珍志愿者协会从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获悉,“将军农民”甘祖昌的夫人“老阿姨”龚全珍于2023年9月2日逝世,享年一百岁。

转发凌翼创作的纪实散文《老阿姨》

以示惦念!

(《老阿姨》原载《人民文学》

2019年第8期)

老阿姨

凌翼

“老阿姨”

她是开国将军夫人。

她跟随解甲归田的丈夫甘祖昌将军回到江西莲花县坊楼乡沿背村,扎根农村任教十八年。

她先后荣获“扶贫助学先进个人”“关心下一代‘爱心老人’”“优秀共产党员”“全民国防教育先进个人”“全国道德模范”“感动中国2013年度十大人物”等诸多荣誉。

她就是龚全珍。

2013年9月,龚全珍获得中宣部联合五部委评选的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京接见了龚全珍,对老人的精神予以高度赞扬,并亲切地称她为“老阿姨”。

从此“老阿姨”这个名字便在大江南北广为传播。

一部以“老阿姨”龚全珍为原型的电影《老阿姨》在中国上映 。

一首“老阿姨”的歌曲唱响华夏大地。

镜头切换到2013年9月26日下午三时,北京京西宾馆会议楼前厅——

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亲切会见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及提名奖获得者。讲话结束时,习近平把目光转向坐在第一排左边的一位老人。习近平饱含深情地说,这位老阿姨,就是我们的老将军甘祖昌的夫人,她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我看到她以后心里一阵阵的感动。

习近平对在场的三百多位与会者介绍,甘祖昌将军是我们开国将军,江西的老红军。建国以后,他当了将军,但是他回家当农民。我们当小学生的时候,就有这个课文,在语文课里面“将军当农民”,受这个影响至今,现在半个世纪过去,看到老阿姨,和甘祖昌将军一起艰苦奋斗过来,现在仍然在弘扬这种精神,而看到她又选为全国道德模范,出席我们今天的会议,我感到很欣慰。

习近平强调,就是要把这种革命精神弘扬下去,不仅我们这一代人要传承,我们的下一代,也要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向老阿姨表示致敬!

……

会见结束后,胸佩全国道德模范奖章的龚全珍老人激动地说,我今年91岁了,总书记的讲话使我很受鼓舞,总书记对为新中国作出贡献的老一代人非常尊重,对我们弘扬艰苦奋斗精神给予充分肯定。我们要坚持发扬革命传统,为实现中国梦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

“老阿姨”成为龚全珍的代称。

我们也亲切地称呼她一声——“老阿姨”!

将军夫人

1949年冬,大学毕业的龚全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后随军进入新疆。

那是一个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呱呱坠地的时刻,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正以推枯拉朽的态势向祖国的大西南、大西北全方面推进。龚全珍像许多知识青年一样,追随解放的脚步,胸怀扎根新疆、保卫新疆、建设新疆的崇高理想来到乌鲁木齐,做好了献身新疆的一切准备。

新疆,是她人生的大转折。龚全珍分配在新疆军区八一子弟学校当老师。这所学校的学生,有不少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们的孩子。王震将军时常来学校看望这所学校的老师和孩子。当王震了解到不少女老师还都是单身时,嘱咐他的老乡兼校长李平:“子弟学校不是尼姑庵,这些女孩子都是二十大几的姑娘。要关心她们,帮助她们成家。”

这样,龚全珍就认识了她生命中的另一位主角——新疆军区后勤部部长甘祖昌。两个人都经历过苦难:一个从血与火的战场洗礼而来;一个从战乱的求学路上走来。两人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和花前月下,婚姻也是革命式,双方毫不隐晦地将自己的心敞开,让对方能从玻璃杯中透视绿叶还是红花。

“我今年四十八岁,我的身体不好。有脑震荡后遗症,还有气管炎、肺气肿,你知道吗?”

龚全珍知道甘祖昌比自己大十八岁,也知道他在战场上留下的创伤。这些李平校长已经告诉她了。她小声回答说:“这不要紧,我会照顾你。慢慢会恢复健康的。”

甘祖昌继续说:“我还有个儿子、媳妇、孙子、侄子加上你和两个孩子,我们一共九口人。这九口之家要精打细算,勤俭节约。不能吃了今天,不顾明天。我们是劳动人民,不但要想明天,还要存下点钱支援国家建设。”

这段话的最后一句,龚全珍后来才明白。甘祖昌原来早有打算,要回家去建设家乡。用自己的工资,除去养家糊口,还要挤出钱来支援乡村建设。但初次见面,龚全珍却并不理解他说的这些。心里还愤愤不平:哼,我完全有能力供养自己的孩子,不靠你!

1953年两人结为夫妻。开始了携手攀登人生理想的新生活。第二年,大女儿平荣降生了。

1955年,甘祖昌被授予少将军衔。从此,她就有了“将军夫人”这个称谓。

龚校长

丈夫甘祖昌突然提出要回到江西老家莲花去。一心想着扎根新疆的龚全珍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其实,甘祖昌已经连续三年请求组织上批准他返乡,但一次次申请都被组织驳回。他回乡的愿望坚不可摧,不达目的不收兵,这是他在战争岁月磨练的意志。最后,他的请求终于批下来了。甘祖昌这才跟自己的妻子商量返乡的事。

太突然了,龚全珍哪舍得下现在的生活啊。良好的工作环境,学校的领导、老师和孩子们,这些熟悉的面孔就要从她眼前消失,代之以田园、山野和村民,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还是老校长李平劝她道:“龚老师,你应该和他一块走,他年纪大,身体不好,孩子又小,你不去,不好办,你的担子重……”

龚全珍也终于想明白了:既然以身相许,不论走到天涯海角,都应该跟他去。不能光考虑自己,什么工作呀,前途呀,得靠自己闯出路来!

1957年8月,甘祖昌将军一行十四人动身返乡了。共两辆汽车,前面一辆小吉普车,坐着送行的军区卫生部长唐国华、甘祖昌夫妇、龚全珍抱着七个月大的女儿,大媳妇挺着大肚子抱着一岁多的孙女;后面一辆大卡车,有护送的警卫员、军医、大儿子、侄女,还有大大小小的五个孩子。行李经过一减再减,最后成了三个箱子、三个麻袋,此外,还有八只笼子,装着六头约克猪种,十五对安哥拉长毛兔,十五只来亨鸡。这些牲畜,是甘祖昌准备回乡发展生产用的。

到了兰州换乘火车。唐部长与甘祖昌握别道:“老甘啊,你这个人劳动观念是很强的,回乡后要注意保重身体,不要过分劳累,争取活到六十岁!”甘祖昌被专家诊断,他的健康状况严重,活不过六十岁。

经过半个多月的旅途劳顿,全程跨越四千多公里的路程,一家大小终于到了莲花县坊楼沿背村。

甘祖昌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对三个弟弟说:“我们回来了,可不是来当官的,是回家当农民搞生产的。回来就不走了,我和你们一块劳动生产,和你们一样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权势。我们靠劳动过好生活。你们看我不是把外面的优良品种猪、鸡、兔都带回来了吗?就是为了发展生产。第二件事,我参加革命,在外面几十年,弟弟们为我吃了苦,光我们家房子就烧了四次。现在我回来了,有福同享,有苦同当,一块过吧!”

一个屋檐下住着两个弟弟大小九口(还有一个弟弟过继给了舅舅,不在这里住),加上甘祖昌一家十一口,共二十口人。龚全珍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仔细观察这个家,房子并不宽裕,外面是砖瓦房,正房楼下一边三间,中间是客厅,两边是两个弟弟的住房和厨房。厢房楼下三间,住着侄女和大儿子一家。龚全珍与丈夫甘祖昌住楼上。屋子里到处被烟熏得黑咕隆咚,白天苍蝇飞舞,晚上蚊子唱歌。

到了晚上,全村漆黑一片,屋里靠一根灯芯的油灯照明。一到饭点,端上桌的只有几大碗蔬菜。一家大小三大桌人吃饭,像办大食堂,天天热闹异常。

甘祖昌回到家里,倒生龙活虎起来。过去愁眉不展的他,现在好像雄鹰回到展翅高翔的天空。这下轮到龚全珍不自在了,首先是语言不通,自己好像是个外国人,一讲话,村里人瞪着眼不知她说什么。村里人讲的,她也莫名其妙。白天,大人们都出去到田里劳动了,她不知该干什么。思来想去,她决定到县文教局去找工作。

龚全珍带上党员证、工作证、户口簿,自己上路了。她知道,丈夫不会为自己的事跑关系,现在只有靠这双千磨万击的脚掌和自己的证件去交涉工作的事。

沿背离县城有四十多里路,那时没有班车,龚全珍只能靠双脚步行。

不过,那个时代,毛遂自荐也是最好的方式。她找到文教局,教育局长一看她是西北大学教育系毕业的,喜出望外告诉她,坊楼刚开办了一所九都中学,正缺老师,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龚全珍就这样走马上任当老师了。

不过学校很简陋,三个教员一个班,五十个学生。第二年扩充到一百五十多人。那个时候,乡村医疗落后,一些学生和老师生病让很多人束手无策,龚全珍勇敢地承担起了兼职保健员的责任。还是在抗战时期,她在淅川国立一中跟着校医做过一段时间的临时护士,现在派上用场了。她预备了一个药箱,里面有常见药和注射器等物品。这个药箱,后来一直伴随着她,给很多人解除了痛苦。

老伴甘祖昌以农民自居,不忘一名共产党员的本色,带领乡亲们开垦虎形岭。但大伙一块干的时间总是短暂,社员们每天要参加队里的劳动,而龚全珍要领着孩子们去上学。甘祖昌常常一个人面对荒山挥汗如雨,挖出的树根堆成了小山,锄头挖断了八九把,手上磨出了一个个老茧。然而,种下的萝卜、红薯都丰收了,这是他最大的快乐。甘祖昌不满足,他继续开垦,他要造一片花果山。后来他花钱买来果树,满山结出了果子,他将果园无偿交给了队里,还严禁家里的孩子去果园摘果子吃。家乡的田地常常发生旱灾,兴修水利迫在眉睫。修水库没有钱,甘祖昌救活一家倒闭的煤矿,用挖煤挣的钱来修水库。一系列水利工程在沿背村周边展开。水库建起来就有了电站,从此电灯代替了油灯。甘祖昌闲不住,修了水库再修桥。那个时候修建的桥现在仍然是村民们的便捷之道……二十三年来,甘祖昌用自己的工资买化肥、农药,修建水库、桥梁等,共捐献八万多元。有时候,钱不够用,还把龚全珍当教师的工资也贴进去了。

外面来人要找甘祖昌将军,村民的描述形象而风趣:“你们不认识甘祖昌将军吗?好认!瘦高个儿,腰身板笔挺,拿一根没烟嘴的烟筒。上身袖口有补丁,下身膝盖屁股有补丁,一双赤脚,走路如飞,这个人不用问,就是他!”

甘祖昌干得热火朝天之时,龚全珍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也没有闲着。她在九都中学教了三年书,又被教育局调到南陂小学当校长。南陂小学离沿背两里多路,但对工作极端负责的龚全珍照样将铺盖搬到学校,与教职员工同吃同住,只有到周末才回家一趟。

凭着她的倔强,一干就是十五年。

她有与甘祖昌一样的秉性:只有让眼前的障碍服服帖帖,没有被困难吓倒的道理。

辅导员

“老伴,我真的来到幸福院来了。这条路是你指的。我也认为是最合适的地方。认准了方向将百折不挠,一直走到底。我将为你的战友和他们的家属服务,当光荣的义务服务员。”龚全珍来到玉壶山,对长眠地下的甘祖昌这样说。龚全珍常常一个人来这里祭奠相懦以沫三十三年的甘祖昌将军。

1992年的一天,龚全珍来到幸福院,开始了她的“幸福”人生。其实,1989年12月间,她就萌生这个想法。甘祖昌去世后,她一直沉浸在老伴的影子里不能自拔。与其这样日日思念,不如动笔将她心目中的甘祖昌形象记录下来,撰写一本《甘祖昌传》,用文字的形式再现甘祖昌奋斗的一生,让甘祖昌精神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幸福院的房子像北方的四合院,与莲花县革命烈士纪念堂毗邻。这里柏木森森,修竹滴翠,环境优雅,鸟语花香,空气新鲜,是老人休养的老地方。幸福院有食堂,可以从一日三餐中解放出来,腾出时间做点有益的事。平日里散步、读报、看书,没有家庭琐事的干扰,优哉游哉,是个理想的写作和休养的好地方。

自从1975年退休回家照顾老伴,她有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这种独立悠闲的生活了。一到幸福院,她就如鱼游水中,自由自在起来。

当然,她选择进入幸福院,很多人不理解,包括自己的儿女们都坚决反对。但她想好了儿女们“讨伐”自己的应对之策。

儿女们听说母亲要进幸福院,很快组成了统一战线,你一言,我一语,极力反对母亲的这一行动。大女儿平荣的说辞最具代表性:“幸福院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的栖身之所。您身边儿女满堂,孙子孙女绕膝,平日不愁吃,不愁穿,无忧无虑,怎么还打主意去幸福院?这不是拆我们的台,丢我们的脸吗?让外人在背后说我们闲话,戳我们后背根?”

龚全珍心平气和地跟儿女们做解释:“我目前身体状况良好,也不需要人来伺候,我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至于说闲话,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反正我走自己的路。我到幸福院去好处多多,第一,可以帮助那里的孤寡老人,他们当中有些还是你们父亲的战友,关照他们的生活,顺便也能采集有关你们父亲的故事,这对我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第二,幸福院对面就是琴亭小学,我随时可以进去和老师、学生们说说话,还可以搞校外辅导;第三,我看幸福院很安静,一直想把你们父亲的事迹整理成文字,但苦于没有适合的环境……”

“原来妈妈还是放不下爸爸。”大女儿平荣这时开始理解母亲了。

二女儿仁荣、三女儿公荣、四女儿吉荣也一齐举手表决同意母亲的行动。

龚全珍进院第一天,看见老人们自己手洗衣服。老人们一边搓洗衣服,一边要用手捶打自己的后背。这些老人已经不能承受洗衣这样的累活了。龚全珍向院长提议,为了减轻老人们的洗衣负担,她准备买一台洗衣机供大家使用。

第二天,院长告诉龚全珍,院里已经添置了一台洗衣机,不麻烦她个人出钱买洗衣机了。龚全珍看见老人们洗衣有了改善,心里高兴极了。

在幸福院里,大家是一个小集体,有什么事都会互相帮助。龚全珍是个热心人,看见谁有难处,都会主动帮助一把。她自己也常常得到院友们的帮助,这样的气氛让她想起了在新疆军区八一子弟小学和南陂小学时的情景,那时老师们也一样互学互帮,其乐融融。

闲着没事时,龚全珍走进对面的琴亭小学,敲开校长办公室的门,与校长谈论孩子的教育问题。谈着谈着,她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她提议组织一个“幸福学习小组”,由自己担任辅导员。

校方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立刻安排各班提供学习小组名单。很快便组成由十多个学生组成的学习小组。

从此,寂静的幸福院,多了小鸟般的欢声笑语,老人和孩子组成一道绚丽的风景。龚全珍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火热的生活场景。她辅导孩子们学习,讲述红色故事,传承红色文化,点亮孩子们的学习兴趣和生活希望。

在幸福院里,她先后与县共青团、县关工委的干部们一道商讨落实“希望工程”,走访贫困学生,为家庭困难的孩子们排忧解难。

对于龚全珍来说,幸福院就像一架琴瑟和谐的钢琴,每天弹奏着幸福的乐曲。

“奶奶”

一个晴朗的上午,龚全珍接到一个电话,听声音十分熟悉。原来是过去“幸福学习小组”的学生彭艳峰,现在大学毕业,当上了萍乡市实验学校的一名英语教师。她刚刚上完第一堂课,心情激动地给龚全珍打了一个电话,倾吐自己的心声:

“奶奶,一直以来,因为和您太亲的缘故,我从未当面对奶奶说一句感谢您的话。我曾苦于无法表达我对您的感激之情,因为您几乎是无欲无求。今天我终于找到了一种最好的报答您的方式,就是要像您一样当一名好老师,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做一个博爱的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在抚养教育自己的小孩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奶奶您在幸福院里所做的一切,服务那些孤寡老人和办‘幸福学习小组’辅导像我一样的孩子,与古人所崇尚的道德标准如此一致。有人说,‘爱自己的孩子是人,爱别人的孩子是神’,可见爱别人的孩子并非每个人能做到,但奶奶您做到了,您待我就像您的亲孙女一样……”

往事一幕幕,龚全珍记起来,还是在“幸福学习小组”一次上课时,发现面前多了一位瘦弱文静的小女孩,听课特别专注。下课后,她将这个小女孩叫到自己跟前,和蔼地询问起来。这个女孩叫彭艳峰,跟妈妈一块住在附近的出租屋里。妈妈尹韵娇在一家民政局办的针织厂打工。

“我们家在南岭,来到县城没有一个亲人。放学后妈妈就不让我外出,怕招惹是非。现在我找到一个既可以学习,又可以落脚的地方,妈妈也放心,我也很开心。不知道龚奶奶欢不欢迎?”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孩,龚全珍自然很是高兴,叫彭艳峰只要有时间就来这里,奶奶双手欢迎。

几天后,彭艳峰领着一个小男孩进来,她向龚全珍报告说:“龚奶奶,这是我弟弟。妈妈昨天托人把他从老家接来,让我带着他。我让他一起来听您讲课,不知会不会给龚奶奶添麻烦?”

龚全珍满心喜悦,说:“那以后你就带着弟弟一块听课,让他也成为学习小组的一员吧。”

过了几天,龚全珍发现彭艳峰心神不宁,听课心不在焉,便关切地问:“艳峰,你今天怎么啦?”

彭艳峰沉默着,半天不开口,眼眶晶莹。龚全珍安慰道:“龚奶奶知道你有难处,你说出来,看看有什么办法解决的。”

彭艳峰索性哭起来了。龚全珍断断续续地听出来,原来是她妈妈打工的针织厂倒闭了。妈妈失业,全家面临生存危机,在县城待不下去,就得回到乡下去。

龚全珍心里一怔,很快以长辈的口吻安抚道:“失业了没关系,还可以再找新的工作嘛。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妈妈是……一个……残……疾人……”彭艳峰这下哭得更狠了。

龚全珍这才知道,这个小女孩能不为母亲心焦吗?一个残疾人,要抚养两个孩子,还要找工作,多难啊!

龚全珍牵着彭艳峰两姐弟回家,走进出租屋,简陋的房子里还算整洁。见到彭艳峰的母亲尹韵娇,龚全珍心里一阵战栗。尹韵娇满面愁云,营养不足的脸上满是皱纹,三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

这位母亲对龚全珍表白了一番感激之情,然后告诉龚全珍,她要领着两个孩子回到乡下去。尹韵娇沙哑着嗓子说:“在县城重活干不了,轻活无处找,三张嘴要吃饭,我一时觉得困难重重,现在只有回乡一条路。”这个坚强的女人低垂着眼帘,龚全珍看见她扭过脸去飞落的泪珠。

龚全珍也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停顿了一下,龚全珍突然像触电一般抓住尹韵娇的手臂说:“有了。有办法了。你不是有针织的手艺吗?我看买一台缝纫机,上街摆个摊替人缝缝补补,肯定比在乡下强。”

韵娇的脸一下子晴朗开来,也兴奋地说:“难道是菩萨显灵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下您救了我们母子三人。”

龚全珍说:“我们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菩萨,靠自己勤劳的双手,靠自己的脑子。你有什么困难,我们想办法。”

“龚老师说得对!”转眼,尹韵娇又愁眉不展,说:“不成,办不成!”

龚全珍纳闷道:“为什么?我们找个人多又能摆摊的地方。我跟你一块找。”

尹韵娇苦笑道:“不是。龚老师,不瞒您说,我们现在连买缝纫机的钱也拿不出。找人借,穷家破屋的,谁也不愿意借啊!”

龚全珍一听是这个原因,这才放心下来,满口回应:“缝纫机的钱,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尹韵娇感激道:“您真是菩萨心肠!龚老师,我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您借钱我买缝纫机,万一经营不善亏了本,我拿什么还您啊!”

龚全珍想起了甘祖昌当初激励自己的话,现在用来激励尹韵娇。她爽朗地笑道:“韵娇,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做事就要一股劲做下去,准能成。至于这钱嘛,你放心,不用你还了,算是我给你打拼的本钱。”

尹韵娇虽然是个残疾人,但却不想占人家的便宜,不能让人家帮助自己还要吃亏。她坚定地摇头:“龚老师,您的大恩大德我心领了,但借归借,这钱我一定要还。”

第二天,龚全珍一早就送来五百元钱,并陪着尹韵娇一起上街买回了一台缝纫机。

从此,南门街头多了一个缝纫摊位,一个女子脚踏缝纫机,滴滴答答地缝补着居民们的衣物。也许是尹韵娇的服务态度周到,人们对这个自食其力的残疾人格外关照,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几年后,尹韵娇还荣膺了“萍乡市自强创业模范”的光荣称号。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尹韵娇感到不适,到医院一检查,医生不得不如实相告——她得了白血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尹韵娇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她知道,白血病就像吸毒一样,花钱是个无底洞,自己哪来那么多钱治病?

龚全珍得知尹韵娇的病情,劝她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她说:“你千万不要悲观,至于钱的问题,我们有这么多的人,一定会为你想办法,你不用操心。”

龚全珍的话无疑给尹韵娇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眼中放射出一线求生的渴望。她心底无比感激龚全珍,这位比亲人更可信赖的龚老师,龚妈妈,操办了她入住湖南湘雅医院的手续。

龚全珍四处奔波,为尹韵娇的高额治疗费而四处筹措。她联系《萍乡日报》和莲花县电视台,希望通过社会求助,呼吁善心人捐款。她自己带头捐出了三千元钱。

医院又在催要钱款,不交钱,就要停药。龚全珍心如刀割,到处呼吁、求助,跑残联、民政局。善款陆续凑拢,这里面包括龚全珍自己的多次捐款。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为了救韵娇的命,我不得不把仅有的存款奉献出来。我想,钱以后还能再存,可生命只有一次,救人要紧!”

尹韵娇又做了两个疗程的治疗,担心长期住下去,龚妈妈也无力再奔波筹措了。于是提前出院,靠女儿给她买回来的药物治疗。龚全珍经常带着自己买的补品专程赶到南岭去看望尹韵娇。此外,龚全珍几乎每天都要给尹韵娇通一次电话,询问病情,疏导病人的情绪压力。

尹韵娇在电话里倾诉着:“龚老师,不,龚校长……我现在要改口叫您一声娘!您不仅将我视作您的亲生女儿一样,同时还将艳峰视作您的孙女。您对我们一家真是恩重如山,我这样的病体已经无法报答您了,只有寄托在艳峰身上,相信她不会忘记您的!”

龚全珍连忙安慰她:“韵娇,你好好养病,艳峰这孩子很乖,等你病好了,她也大学毕业了。那时候,你就可以享享清福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不等放下电话,龚全珍的眼眶早已盈满了泪水。

尹韵娇的病总算熬过了冬天,开春时,龚全珍买了一个保暖坐垫准备送过去。谁知此时传来尹韵娇病危的消息。龚全珍赶去见了韵娇最后一面。尹韵娇抓住龚全珍的双手,声音微弱地喊着:“娘……我的亲娘!您的大恩未报……我就要走了……我下辈子还要做您的……女儿……亲生女儿!”

龚全珍老泪纵横,嘴里不断呼喊着:“韵娇,闺女,你要挺住,挺住啊!”

尹韵娇摆摆手,凄然一笑:“韵娇已经托您的关照,多活了两年……我死而无憾……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龚全珍知道了韵娇的心思,强忍悲痛,紧紧握着病人的双手,安慰道:“韵娇,你放心吧,娘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关照这两个孩子!”

这时,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彭艳峰姐弟俩,朝龚全珍跪下来,哭喊着:“奶奶!奶奶!奶奶……”

尹韵娇听见孩子们的喊声,闭上了那双痛苦而含笑的泪眼。

……

电话那头,彭艳峰跟奶奶倾诉着自己的感激之情,同时也报告自己的心得体会。

几年后,彭艳峰被评为萍乡市优秀教师。她时时告诫自己,要以奶奶的标准衡量自己的人生。奶奶在帮助我的同时,传递给我向上的精神力量!我要用心传递这种精神力量,传递给我的下一代,传递给社会上的每一个人!

龚老

龚全珍年轻时,被人称为“龚老师”,那时她是一名教师,教书育人是无比光荣的职业。有时候,甘祖昌也会打趣地这样称谓她,每当听到这声称谓,她心底十分自豪。

后来,跟随甘祖昌回到山乡,她担任了南陂小学的校长,人们又称谓她“龚校长”。这是人们尊重她的一种称呼,当了十五年校长,习惯成自然了。

她到幸福院,办起了“幸福学习小组”。参加关工委的工作,到一些学校辅导,帮助过不少困难学生。当时的孩子们叫她“龚奶奶”,孩子的母亲叫她“龚妈妈”或者“龚阿姨”。

最难忘的是习近平总书记两次会见她,都亲切地称她“老阿姨”,这显示中央领导同志对老一辈人的关心和关怀,她刻骨难忘。

现在,她步履瞒珊时,大多数人开始称谓她“龚老”。现实生活中,称谓“×老”时,一定是在社会上赢得了名誉和地位的老人。“龚老”就是这样一位老人。

2011年,已是八十八岁高龄的龚全珍,并没有觉得自己就是必须供养起来的老人。她觉得自己还能做事,还有燃不尽的余热。

龚全珍居住在琴亭镇社区,组织关系也落在琴亭镇离退休干部党支部内。为了照顾龚全珍的身体,不宜再东奔西跑地操劳,县关工委和琴亭镇党委研究后,在社区成立一个工作室,以方便龚全珍就近工作。

“龚全珍工作室”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龚全珍每周都会来这里,或与党支部开展活动,或与群众交流,帮助解决思想和生活上的实际问题。

一些离退休老党员,纷纷自觉加入到工作室的志愿者队伍当中来,发挥自己的余热,为群众排忧解难。刚来工作室报到的老党员,见到龚全珍,便称呼她为将军夫人,龚全珍笑着说:“叫我老龚就行。叫将军夫人好像我的身份有多特殊似的,其实,我的身份并不特殊,但我有一份特殊责任。”

她时常叮嘱党支部的成员,“身为党员,心里要永远装着老百姓,装着群众。以后你们发现社区谁家有困难,要及时告诉我,我看看能否帮上点什么。”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践行的。

一次,社区附近大刘和小刘在二环路上为争一块园地打起来了,众人怎么劝也无效。有人搬出龚全珍这块招牌,大刘和小刘才退避三舍,鸣锣收兵。

但不出三天,两家又磕磕碰碰,闹得鸡犬不宁。龚全珍让社区同志将大刘、小刘一并喊来,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说,今天我们讲故事,我讲的故事如果好听,你们就听,如果不好听,你们可以拔腿走人。两个“花岗岩脑壳”知道龚老是来调停他们俩的园地之争的,于是憋着一股子劲,听龚老到底要跟他们说什么。

龚老讲的是“六尺巷”的故事。说是清朝某地朱、李两户人家为争一墙之隔的地基,互不相让将官司打到县衙。朱姓仗着朝中有人,于是修书一封连夜派人送往京城做官的族兄,想让族兄疏通地方官赢得这场官司。多日后,他收到族兄的回信,打开一看却是一首诗:“千里寄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第二天,朱姓人家什么话也没说,主动将地基后撤了三尺。李姓人家一看朱家让出了三尺,觉得自己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占这个便宜,赶紧也将地基后撤三尺。如此一来,寸步不让的两墙之地,空出了六尺之宽。房屋建起来之后,便多出了一条六尺的巷道,这就是“六尺巷”的来历,后来,“六尺巷”被人称为“仁义巷”……

和风细雨,字字珠玑。大刘和小刘听着听着,脸上起了红云。龚全珍知道他们思想开始松动了,于是进一步因势利导:“人家封建时代的人都有知错能改的精神,难道我们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人思想还不如古人吗?大刘、小刘,你们扪心自问一句,如果没有党的关怀,没有惠农政策,你们能从深山迁到县城在现在的宅基地上建房吗?你们不但不思感恩,反而为了一块园地大动干戈,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你们对得起党,对得起社区群众么?”

大刘和小刘低垂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大刘霍地站起来,说:“龚老,这块地我不要了,您的点拨让我茅塞顿开!”

小刘也赶忙站起来,爽快地说:“龚老,大刘主动放弃这块地,我更不能占。其实,我们现在的生活比在深山好多了,我们应该感恩党和政府,不应该为争地而闹出这么多笑话来。”

龚老趁热打铁,说:“既然你们都愿意放弃这块地,那你们应该立一个字据,做个保证,以后和睦相处,不再争吵。”

两人按照龚老的意见,都写下了保证。后来两人和从前一样和睦,将争地的事当作警示,当作笑谈。

“陪衬”

光阴荏苒,时节如流。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大庆之年,龚全珍已经九十七岁了。她身体依然矍铄,思维清晰,吐字清楚。言语间总忘不了甘祖昌的一言一行,她说:“甘祖昌不容易,从农民到将军不容易,从将军到农民更不容易。一辈子与甘祖昌精神相比,我只是‘陪衬’!”

红花需要绿叶衬,绿叶红花相映红。有一次,扮演过小兵张嘎的张波与龚全珍相遇了,他称赞甘祖昌夫妇了不起。龚全珍说自己是星星伴着月亮走——沾光了。张波哈哈大笑道,您太谦虚了。杨宗保挂帅——阵阵离不开穆桂英!甘祖昌将军当农民无疑离不开您的支持,所以说这军功章必然有您的一半!

龚全珍把自己称为“陪衬”,把甘祖昌精神奉为生命的灯火。如果甘祖昌将军精神是那熠熠不灭的灯火,那龚全珍“老阿姨”又何尝不是那根绵延不绝的灯芯呢!

她时常叮嘱自己的儿女:“我们甘家的门风也要求代代传下去,绝不允许半途倒旗帜!”

算起来,龚全珍参加工作那年正好是1949年,距今整整七十周年,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同岁。

老人是那样谦逊,那样和蔼,那样光明磊落,让人见到她,心底产生一阵阵的感动。

一个心怀大爱的人,她心底永远是无私的,永远是高尚的,永远是洁净的!与这样的人亲近,时常让我们反观自己,所有的萎缩和自私,所有的阴暗和混沌,瞬间逍遁于无形。

龚全珍自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记日记,而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她记录的文字囤积在四十多个本子里。这些语言朴实,文风敦厚的日记,是龚全珍精神世界这方净土里长出的鲜花和茂草。《龚全珍日记选》中,有这样一段话值得铭记——爱自己所爱,无怨无悔。我爱教育事业,爱文学,爱田野,爱自然,爱真诚的人们。我走过的道路崎岖、艰难。我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可是我没有遗憾,没有悔恨,心怀坦荡。只要过宁静、简单的生活就满足了。

龚全珍的一生,如此谦卑,又如此高尚;如此简单,又如此丰富;如此壮阔,又如此深邃。

她深爱着甘祖昌,却又如此博爱她为之服务的人民群众!

作者简介

凌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协签约作家,江西省作协常务理事、报告文学专业委员会主任,九江市作协副主席。曾参加第十七届青春诗会,结业于鲁迅文学院首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钟山》等刊发表作品。出版《大湖纹理》《赣鄱书》《以魂灵的名义》等文学作品20余部。曾获首届方志敏文学奖、第六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第七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第八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第十五届江西省“五个一工程”奖,参与主创纪录片获第十六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特别奖、第十七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第三十一届中国电视金鹰奖等奖项。2022年2月被中国作家协会授予“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

(来源:新长征再出发)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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